POJ 讀書會（五）——北港媽不慎墬入溪流
台灣的新文學從何時算起?學界以前都將之定在1920年代 ，而且認為此新文學受到中國五四運動和日本現代文學的影響。但當我們整理與研究白話字文獻時，發現上述看法是從漢字的角度看歷史而形成的。台灣近代白話文學和新文學的發展，始於1885年英籍宣教師巴克禮創辦的《台灣府城教會報》。這個起始點既不受中國五四運動的影響，也沒有日本現代文學的痕跡。—— 張德麟 〈台灣語文系與台灣第一〉
2010年1月28日，時任中山醫學大學台灣語文學系的系主任張德麟在《中山醫學大學電子報》第31期寫了〈台灣語文系與台灣第一〉，提及了台灣第一份報紙《台灣府城教會報》創造了許多個第一，1886年刊載了台灣第一篇白話小說〈Ji̍t-pún ê Koài-sū（日本的怪事）〉、第8期也刊載台灣第一篇白話報導文學〈Pak-káng Má ê Sin-bûn（北港媽的新聞）〉，這篇文章，雖然有些生詞，但大致上整篇文章即使是現代的台語文使用者也能讀懂，以台灣人在台灣書寫台語的文章，而由一位長老教會信徒的台灣人寫下北港媽祖的消息，還沒開始讀，就能想像一定會有非常不同的觀點。
一些教學場域的課堂上、或是網路的討論中，多半認為楊逵所寫、1935年6月出版的《社會評論》所刊載的〈臺灣震災地慰問踏查記〉是台灣報導文學的先河、濫觴，的確，我們可以稱呼這篇為第一篇台灣人在台灣用日文書寫的報導文學，不過別忘了，1886年2月也確實有一篇用全 Pe̍h-ōe-jī（白話字）書寫，由艋舺移居府城的周步霞所紀錄的〈Pak-káng Má ê Sin-bûn（北港媽的新聞）〉，現在，就讓我們來閱讀這篇的原文吧！
Pe̍h-ōe-jī 原文
Ka-gī sio̍k Pak-káng ū chi̍t-keng biō, miâ kiò Tiâu-thian-keng, lāi-tiong ū chi̍t-sin jī-má, hō-chò Thian-siōng Sèng-bó, sī thong Tâi-ôan tē-it ū miâ-siaⁿ--ê ; lâng nā beh chhiáⁿ chit-sin Jī-má lâi kèng, chi̍t-ji̍t tio̍h saⁿ-kho͘-gîn,100 ji̍t tio̍h 300 kho͘, chē-chió ji̍t tio̍h chiàu-sǹg. Kū-nî peh-go̍eh-kan, Ka-gī siâⁿ-lāi-gōa ta̍k kéng-hūn ū khì chhiáⁿ , ēng chē-chē kò͘-sū lāu-jia̍t ; iū mê-ji̍t chò-hì hàu-kèng,khai-chîⁿ chin-chē kàu bē-sǹg--tit . Ka-gī siâⁿ pak-mn̂g-gōa Un-sio-chhù-kéng sī lō͘-bóe chhiáⁿ lâi kèng, kèng-liáu tio̍h sòa chhiáⁿ khì hêng. Thâu chi̍t-ji̍t chhiáⁿ , lâng chiū chò-hì siang-pêng tàu, koh tìm phàu-siâⁿ chin lāu-jia̍t ; tē-jī-ji̍t, tē-saⁿ-ji̍t iā-sī án-ni ; tē-sì-ji̍t beh sàng khì hêng Pak-káng-biō. Kng kàu Sin-káng hioh-khùn, kiō-lāi pu̍t ū tháu-khui , kàu koh khí-sin ê sî , bē kì--tit pa̍k . Kàu Pak-káng khe ê khàm-téng , beh lo̍h khàm-ē, Má-chó͘-pô tùi kiō-lāi ū khi̍h-li̍h kho̍k-lo̍k po̍ah--lo̍h-khì , siak tī khàm-ē. Kng ê lâng kóaⁿ-kín khioh , hē tī kiō-lāi , koh kng--khì. Theⁿ-pâi ê lâng cháu chò-chêng khì pò hôe-siūⁿ. Kng kàu-ūi, hôe-siūⁿ chiū giām-siong , kah lâng khì phah lô kiò thâu-ke , lô͘-chú , kap chèng phò͘-hō͘ , kóng , Lán ê Chó͘-má hō͘ ka-gī ê lâng kng-khì chau-that ,seng-khu giām gō͘-siong. Āu-lâi chiong hiah-ê kiō-pan, kap sàng-khì hêng ê lâng, lóng pa̍k-la̍k--khí-lâi , lêng-jio̍k, khó͘-chhó͘ in. Iā ū siá-phoe hō͘ thong Ka-gī chhiáⁿ Má-chó͘ ê thâu-lâng, kóng tio̍h Pak-káng kā in chò-chiò, á-sī khì Bî-chiu khai-gán chhiáⁿ-sîn, kóng sîn tio̍h-kiaⁿ tò--khì lah . Ka-gī ê thâu-lâng hôe-phoe kóng, nā beh-soah chiū án-ni soah, nā m̄ , mê-nî in m̄ chhiáⁿ. Taⁿ hiah-ê kiō-pan ū lâng pàng-tò-lâi; chóng-sī chit-ê sū-chêng m̄-chai āu-lai beh kàu-nāu kàu án-chóaⁿ-iūⁿ. Koh ū chi̍t-ê Un-sio-chhù lâng, kúi-nā-cha̍p nî chêng siàu-liām beh kàu biō khì sio-kim, kàu hit-tia̍p iā kap in khì ; kim sio-liáu, iā hō͘ lâng pa̍k chò-tui. Kúi-nā mî-ji̍t iau, kôaⁿ; iā-kàu pàng tó lâi ê sî, chin m̄ kam-gōan; ū pháiⁿ-chhùi chiù-chó͘, kóng i kàu sí iā m̄-khéng hit-hō chhâ-thâu-á, iā beh hoan-hù i ê āu-e̍k m̄-thang pài bu̍t, chin-chiàⁿ bē pó-pì lâng; bē kè-tit in ji̍p-kàu ê lâng kóng bu̍t sī chhâ-thâu-á bô sèng. Ū lâng hì-lōng kóng, káⁿ sī khòaⁿ káng-go̍eh mî-ji̍t ê hì, bô bîn, tī kiāu-lāi ài khùn tuh-ka-chōe, chiah po̍ah lo̍h--khì; ū lâng kóng, káⁿ sī chhùi-ta, kàu khoe beh lo̍h-lâi chia̍h chúi. Góa siūⁿ i bô khòaⁿ-hì , iā bē chhùi-ta lim-chúi, put-kò sī chhâ ê siōng , sio̍k sí-ê mi̍h, bô sîn , bē siàⁿ, lâng kèng i ho̍k-sāi i, si̍t-chāi sī gōng kàu-ke̍k; ǹg-bāng lâng tùi án-ni chhéⁿ-gō͘, chhin-chhiūⁿ hit-ê lâng kóng pún-sin m̄-pài , iā beh hoan-hù i-ê hō͘-è m̄-thang pài:sī góan-ê sim só͘-ài .
Āu-lâi ū thiaⁿ--kìⁿ kóng, Ka-gī siâⁿ ū thê 30 kho͘-gîn hō͘ hôe-siūⁿ khì chò-chiò:tāi-chì chiū án-ni soah.
台文漢羅版翻譯
嘉義屬北港有一間廟，名叫朝天宮，內中有一身二媽，號做天上聖母，是通台灣第一有名聲--ê；人若beh請這身二媽來敬，一日著3箍銀，100日著300箍，濟少日著照算。 舊年8月間，嘉義城內外逐kéng-hūn 有去請，用濟濟故事鬧熱；又暝日做戲孝敬，開錢真濟到bē算--得。嘉義城北門外溫燒厝境是路尾請來敬，敬了著續請去還。 頭一日請，人就做戲雙爿鬥，koh tìm炮城真鬧熱；第2日，第3日也是án-ni；第4日beh送去還北港廟。扛到新港歇睏，轎內佛有tháu開，到koh起身ê時，bē記--得縛。到北港溪ê崁頂，beh落崁下，媽祖婆tuì轎內有khi̍h-li̍h kho̍k-lo̍k跋--落去，摔tī崁下。扛ê人趕緊拾，下tī轎內，koh扛--去。 撐排 ê人走做前去報和尚。扛到位，和尚就驗傷，kah 人去扑鑼叫頭家，爐主，佮眾鋪戶，講，咱ê祖媽hō͘嘉義ê人扛去蹧躂，身軀驗五傷。後來將hiah-ê轎班，佮送去還ê人，攏縛落--起-來，凌辱，苦楚in。 也有寫批hō͘通嘉義請媽祖ê頭人，講著北港kā in做醮，抑是去湄洲開眼請神，講神著驚倒--去lah。嘉義ê頭人回批講，若欲煞就án-ni煞，若m̄，明年in m̄請。今hiah-ê轎班有人放倒來；總是這個事情m̄知後來beh夠鬧到án-choáⁿ樣。Koh有一個溫燒厝人，幾若十年前數念beh到廟去燒金，到hit-tia̍p也佮in去；金燒了，也hō͘人縛做堆。 幾若暝日枵、寒；也到放倒來ê時，真m̄甘願；有歹喙咒咀，講伊到死也m̄肯hit號柴頭仔，也beh吩咐伊ê後裔m̄通拜佛，真正bē保庇人；bē過得in入教ê人講佛是柴頭仔無聖 。有人戲弄講，敢是看káng-goe̍h 暝日ê戲，無眠，tī轎內ài睏tuh-ka-choē，才跋落--去；有人講，敢是嘴礁，到溪beh落來食水。 我想伊無看戲，也bē嘴礁lim水，不過是柴ê像，屬死ê物，無神，bē 聖，人敬伊服事伊，實在是憨夠極；向望人tuì án-ni醒悟，親像hit-ê人講本身m̄拜，也beh吩咐伊ê後裔m̄-thang拜：是阮ê心所愛。 後來有聽--見講，嘉義城有提30箍銀hō͘和尚去做醮：事誌就án-ni煞。——〈北港媽ê新聞〉 at 台灣白話字文獻館
華文翻譯
嘉義轄下的北港有一間廟，名叫朝天宮，裡頭有一尊二媽，名為天上聖母，全台灣名聲最響亮；如果有人想要請這尊二媽去敬拜，一天為3銀、100天就300元，就看時間有多長。去年八月間，嘉義城內外各境都有去把祂請出來，用許多故事來讓氣氛熱鬧，甚至日夜演戲來孝敬，花錢花到數不清多少錢。嘉義城北門外，溫燒厝境是比較後面才將祂請去拜，拜完便扛去還。請來的第一天，人們演戲雙邊鬥，還放砲聲非常熱鬧；第二天、第三天，也是這樣；第四天要送去還北港，神轎抵達新港休息時，轎內的神像有被鬆開，當要起身而行時卻忘記要把祂綁起來。直到走到北港溪的山坡上，轉走下坡，媽祖婆就這樣 khi̍h-li̍h kho̍k-lo̍k 跌下去，摔在河谷，扛轎人員趕緊去撿回來放進轎內繼續前行。有人早一步去通報和尚，當神轎抵達和尚就開始驗傷，也叫人敲鑼叫頭家、爐主，與眾鋪戶，報告我們的祖媽被嘉義的人扛去糟蹋，身體驗出五處傷痕，後來就將那些轎班人員跟送去還的人都綁起來，凌辱、毒打。也有寫信給全嘉義有請媽祖的頭人，說到北港幫他們做醮，還是去湄洲開眼請神，說神受到驚嚇就離開了，嘉義的頭人回信說，如果要煞就這樣煞，如果不要，明年他們就不請。那些轎班有些人後來被放下來；不過還是不曉得這件事情後來要鬧到怎麼樣，還有一個溫燒厝人，幾十年前想念，想要到廟裡去燒金紙，當時也有跟他們去；金紙燒完，也被人綁起來，讓他餓好幾天，就算要把他放下來時，非常憤慨；甚至說壞話詛咒，就算到死也不信那尊木像，甚至吩咐他的後代不能拜，絕不會被保佑。過意不去他們信教的人說佛是木頭不神聖。有人戲弄說，是不是看 káng-goe̍h 日夜不停的戲，在轎內香水打瞌睡，才摔下來；有人說，是不是口渴，到溪邊要下來喝水我想它不會看戲、也不會口渴喝水，不過就是個木刻的像，沒有生命的東西，沒有神、也不神聖，大家向它超白，實在是有夠笨；期望人可以對此有醒悟，就像那個人說本身不拜，也吩咐他的子孫不要拜，是我們喜歡的。後來有聽說，嘉義城有拿30塊銀給和尚去做醮，事情就這樣落幕了。
Ū lâng hì-lōng kóng, káⁿ sī khòaⁿ káng-go̍eh mî-ji̍t ê hì, bô bîn, tī kiāu-lāi ài khùn tuh-ka-chōe, chiah po̍ah lo̍h--khì; ū lâng kóng, káⁿ sī chhùi-ta, kàu khoe beh lo̍h-lâi chia̍h chúi. Góa siūⁿ i bô khòaⁿ-hì , iā bē chhùi-ta lim-chúi, put-kò sī chhâ ê siōng , sio̍k sí-ê mi̍h, bô sîn , bē siàⁿ, lâng kèng i ho̍k-sāi i, si̍t-chāi sī gōng kàu-ke̍k; ǹg-bāng lâng tùi án-ni chhéⁿ-gō͘, chhin-chhiūⁿ hit-ê lâng kóng pún-sin m̄-pài , iā beh hoan-hù i-ê hō͘-è m̄-thang pài:sī góan-ê sim só͘-ài .
周步霞的腳蹤也到了北部。早於1873年3月甘為霖牧師（Rev. William Campbell）到北部考察，隨行的就是周步霞。當他於1899年辭去南部職務到北部，偕叡理牧師就請他牧紅毛港教會。1900年11月申請返南部工作。——《教會史話第四輯》at 賴永祥長老史料庫
本篇報導出現在《Tâi-oân Hú-siâⁿ Kàu-hōe-pò（台灣府城教會報）》第8期，是非常早期的文章，文章標題後有寫著「Sī Chiu Pō͘-hâ kì--ê（是周步霞記的）」，不免讓人好奇，一篇在清治時期1886年所寫，講台灣媽祖信仰的故事寫在基督教長老教會報刊的報導，這位作者，到底是誰？
根據《台灣教會公報》第2300期的記載，周步霞為艋舺八甲庄人（家樂福後面那棟老郵局附近），生於1846年2月7日，歿於1923年5月31日，他跟隨著為了考科舉的父親周宜輝，到府城（現在的台南）居住，也因此在府城唸書，25歲在亭仔腳禮拜堂（現在的太平境教會）由李庥牧師領洗，成為台灣在地的早期傳道者之一，足跡遍及南高屏地區，退休後定居嘉義，1908年被嘉義教會選為長老。
我們可以從這篇報導看出，在1886年，就有如此完全不同宗教信仰立場，來看對方宗教活動的報導紀錄，整篇文章詳細地描述請神到庒頭繞境、祭拜，中間卻因為請媽祖婆的外地人把神像摔壞，而被凌遲，後面則是站在不同宗教的立場，來評斷這場鬧劇與自身信仰的衝突，即使現在來看會覺得：也不用寫成這樣吧？不過在當時1886年確實是一個很新鮮的創舉，當時在報紙內就有提出幾個徵稿活動，主題是辯論神主的意義、祈禱、利益孩童、喪事，在當時階級、性別都還在大清及儒家思想的氣氛下，台灣人才剛開始接觸不同宗教信仰時，有人開始發表自己的意見、挑戰不同的思想，現在看起來還是覺得很有勇氣。
POJ 讀書會
關於 Pe̍h-ōe-jī 虛擬讀書會系列
你能想像嗎？台灣最早的報紙，用 Pe̍h-ōe-jī（白話字）書寫，自1885年創刊，至今仍然在發行（儘管在國民黨政府時期禁止並改為華文），有許多的第一，在這裡出現，最早的自由詩、最早的報導文學、最早的散文⋯⋯，跨越大清、日本、與戰後，保存了許多台灣本土的文化與記憶，本虛擬讀書會專欄，想邀請大家，一次認識一篇曾經刊登在上頭的內容，追尋曾經的記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