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起吃飯吧！002: 王議員指控我染毒是否搞錯了什麼 feat. 林效先

Chò-hóe lâi chia̍h-pn̄g! 一起吃飯吧！由吃貨作家李璐與《to̍k》台毒誌主編一同主持，每回將邀請客座毒派人士與我們一同吃遍台灣的特色餐廳。

guest: 林效先  Shawshank Lim

第二回邀請到兩年前因桃園市議員王浩宇不實爆料「時力黨工涉毒」，職業生涯與人生規劃皆慘遭重創的林效先，帶我們重回陪他度過幾乎是自囚歲月的台北廣塲大樓，而這裡，也正是收到毒郵票的案發地「島語剛剛好」辦公室之所在。

台毒誌（以下簡稱毒）：
效先！真的是好久不見。應該是六年前吧，我當時還在妖西的社運組織，那時借用過你們辦公室開會。島語剛剛好現在還有在運作嗎？

林效先（以下簡稱郵）：
怎麼可能，自從新聞報導後大家都嚇得不敢出現，傳說被妖西接觸過的地方都沒有好下場，看來我們也中槍了⋯⋯我們先去吃飯吧。

郵：
我們現在吃的這間小吃店是當時辦公室長輩約大家吃飯的地方，我們常常在這裡聚會。

李璐（以下簡稱璐）：
聽說你現在最新身分是郵政大使，是怎麼一回事？

郵：
因為毒郵票事件，就開個玩笑！2018年四月有個議員爆料時代力量黨工販毒被抓，也就是我，媒體用頭版報導講得天花亂墜，可惜最後黨工和大毒梟都當不成，只好重新以郵政大使的身分面對社會，推廣郵政安全，呼籲大家不要隨便碰毒，尤其那些作議員的。

不請自來的包裹  毒郵票事件始末

璐：
能請你說明一下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嗎？我們從媒體上接觸的部分就只是「時力黨工涉毒」而已，並不知道詳細的情況。

郵：
大家去過的辦公室是用我的名義租的，某天有郵差敲門送來一個包裹，因為名字不認識所以我就請他改投招領單，也就是拒收，結果一周後我在黨部上班的時間，接到基隆憲兵隊誘騙電話要我回家，目的就是要來搜索。

毒：
他們有搜索票嗎？

郵：
其實他們有搜索票，但不光明正大來黨部找我，卻要用這種方式。進門後，就戴上手套開始亂翻，連廚房有賣場包裝的檸檬酸，因為是結晶體，都拿來質問是什麼東西，現場翻遍三四個小時後就把一些東西—連我的手機和電腦都扣押了，害我沒得用，要重買，搜索完他們從袋子掏出一個包裹恐嚇我運毒，是 LSD，然後要我簽收據，確認整個流程沒有登記不實，但最近我調出刑事紀錄才知道那張簽收單有陷阱，憲兵隊呈給檢察官的報告顯示，包裹是在現場搜出來的，好險最後不起訴。

璐：
咦？這樣是可以的嗎？

郵：
我先把這件事講完。當下我已被列為刑事被告失去人身自由，搜索完就被帶走作筆錄，先去城中憲兵隊和海山分局，像電影一樣採集指紋、驗尿、作偵詢筆錄，再轉去基隆憲兵隊總部過夜，還銬個腳鐐，等候隔天檢察官審問。被帶去基隆的國道一號路上，以前我們辦公室常常一起出遊都會開車開到基隆去，但那次我被幾個大漢押著坐在車上，看國道上一盞一盞夜燈閃過，本來熟悉充滿快樂回憶的地方，突然感到巨大的陌生，世界不再屬於我的感覺，就像路燈消失一樣漸漸解離了，我就幫自己配樂濁水溪公社的沾到黑油的肉鯽仔，不知道大家還會不會接受我。

毒：
實在有夠像白色恐怖偵訊體驗營，移送到基隆的部分和你的體驗，都很像當年政治犯被移送的過程。

司法亂辦衝績效  現代的白色恐怖

璐：
事件過後，你的性情、生活習慣，甚至人生觀有什麼樣的轉變？

郵：
我的人生好像已經分成「過去這二年」和「在這二年之前」欸，一瞬間失去工作、經營的社交生活和人際關係。每分每秒都抱持警戒的心情，很不好受，尤其在歷經媒體報導後，有個階段常常會自我審查還有自我各種懷疑，一方面要面臨司法偵辦，一方面還要面對媒體和議員的謊言，完全沒有我說話的餘地，連時代力量都不敢為我說話。覺得到處受到監控，需要謹言慎行，每天好像都在活給社會看，吸毒可能都沒這麼脫離現實，所以當時我整整關在家裡一年，不出門交際。其實在媒體報導前，本來只有我跟司法單位的事而已，當時心情還有30%覺得刺激，可以體驗我們司法偵辦過程，反正他辦他的不影響生活，我覺得到最後也會沒事，但怎麼知道後來事情會被社會扭曲，生活嚴重被干擾連工作都丟了。

璐：
你說你把自己關起來一年，是什麼讓你覺得失去自由呢？

郵：
司法亂辦，還有無能為力面對外界的不實指控。被帶去給檢察官偵訊的時候，指控我的證據竟然是出示我的臉書貼文，問 LSD 照片在哪裡拍的，但那根本是轉貼鏡周刊的文章，矽谷的科技新貴都在嗑藥的報導，我轉文只是在罵要選總統的郭台銘。我想檢察官也是傻眼，怎麼憲兵隊蒐集的證據是這種等級，後來檢察官突然就跟電影一樣敲槌子喊「五萬交保」，本來覺得前途一片迷惘，羈押禁見、家庭破碎的想像當下就幻滅，又重回人間，很刺激，不過對於轉貼文章就受偵辦重罪這件事還是對我產生不小的威脅，對國家保障言論自由的信念失去信心。

毒：
我平常也是有在比如 420 時歡樂地轉貼一些迷因，或草本植物相關的新聞，不過我還真沒想過在當代還能見到這種辦案方式。

郵：
後來我針對媒體提告，有遇到一位認真審案的法官，她調了刑事卷宗後表示，很難相信國家竟然會這樣辦案，她的意見給我很大的鼓勵和療癒，透過司法程序我也才得以看見自己的檔案，這個年代辦案的手法還這麼粗糙，連我去過荷蘭也被側寫說成有吸大麻習慣，也才知道是憲兵隊夾帶毒品假扮郵差，送件過程都有密錄器拍攝，但卻把對我最有利的拒收證據洗掉了，但是書面報告說包裹是在現場搜出。最近常看前檢察官吳忻穎的臉書，看她批判警方毒品偵查的文章只覺得感同身受，配合政府掃毒政策，警方為了衝績效不擇手段，甚至新北市警察還辦案辦到自己去坐牢。

璐：
所以到目前為止，事件都還沒有王浩宇參與，對吧？

郵：
3 月底接受偵查，4 月 15 日王浩宇議員開記者會爆料我持有大量毒品，然後全國各大小媒體就跟進瘋狂報導三天，從此都變成別人在說故事，沒有我的聲音，基於偵查不公開的原則，不知道為什麼他知道這個案件，而且比我還清楚包裹的內容物和數量，我看應該要去調查他才對。其實我交保當天，時代力量就收到他在運作爆料的消息了，所以時代力量為了自保才要求我停職，黨內還趁機利用這件事對林昶佐究責。結果，二年後，其中一位主事者現在因為牽涉貪污案受偵查中，我看媒體也是把事情寫得天花亂墜真假難辨，反而最能對他同理的是我，時間真的很奇妙。王浩宇發動政治鬥爭把事情搞上媒體，其實影響一般人還無所謂，重點是我周遭的人被影響，輿論壓力改變了大家和我的互動關係，本來體驗司法偵辦的 30% 興奮感都變成地獄體驗，根本是在逼人沉淪毒海嘛，我長期失眠都在煩惱該怎麼重新建立對社會的信任。

璐：
你甚至連臉書別稱都寫上了「（郵政大使）」。

郵：
就像他們說的，我每天都在吸毒還運毒販賣，家裡還有搜出大量毒品，結果驗尿沒反應，查扣證物也都驗不出毒品成分，司法如此荒唐我也無奈沒辦法還給議員清白，只好擁抱汙名，郵政大使一定會繼續擔任下去。

事件發生之後的人生

毒：
在這之後「島語剛剛好」怎麼了？你的朋友們對這些事的反應是什麼？

郵：
其實「島語剛剛好」一直就只是各路人馬互相認識交流的「場所」，就如同你們曾經來借用辦公室開會，也因為這個場所的存在，製造了一些珍貴的緣分，自然而然形成了這個同好團體。雖然我們喜歡惡搞和推廣次文化，但一個地方真的被社會這麼惡搞後，大家的神經也不由得緊繃、嚴肅起來，聚會的理由便自然消失了，彼此的話題，都從夢想和幹話，變成案情和沉默。有的人在過了很久之後，才慢慢跟我吐露當初害怕受牽累而避開不必要交集的真實想法，覺得自己很白癡，竟然相信平常大家最唾棄的那些惡質媒體；有的人從此無緣再相見，留下的都是還願意相挺的，人情冷暖後，才看見真實的一面，自由自在的氛圍受外力摧毀是蠻可惜的，即便像家人般的友情是真實的，但終究敵不過人性的懦弱，不過我還是相信，這只是每個人的性格不同。

毒：
這件事對於你的政治工作生涯造成什麼影響？

郵：
政壇最負面的形象就是貪污和毒品，「有幸」經歷這種極端經驗後，觀察大家的反應也很有趣，也知道政治和社運圈裡哪些人不可信。不過我好像也回不去政治圈了。

烏托邦

璐：
台北廣塲大樓的頂樓對於你來說是什麼樣的地方呢？

郵：
當初我們發現這個地方的時候每個人都超興奮的，想不到台北車站這塊區域，竟然有這樣像電影布景的地方，簡直是世外桃源的存在，超適合我們這些烏托邦主義信奉者。我們常在這個頂樓烤肉，還買游泳池來玩，有很多美好的回憶。雖然後來發生的事情比電影還電影，但我還是希望往後回想起人生這段期間仍是充滿開心，也許有一天大家還能重新聚首在這個頂樓。

效先一年多沒回來，小吃店的阿姨和昔日的鄰居認出效先都甚是歡喜，笑著說「怎麼這麼久都沒有看到你」，在人生的劇變之後，在這恢復平靜之時，效先仍保有幽默感，我們都希望效先在未來的日子裡，能夠盡快修復斷裂的人生，不再只是以媒體亂象與司法迫害受害者面世。

企劃：李亦修
採訪：李璐、李亦修
攝影：李亦修

➫ 此篇內容收錄於台毒誌第二期